【卫聂】酒肆人语
旁观者自述
时间线没有,文中描述没有查证,大家看看就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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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再一次看见了他们。时隔多年后。
再过两三载,我就进入不惑之年。他们,和我一样吧。
我是一家酒肆的主人。酒肆在云梦山山麓不远的小城里,守城的老兵年逾古稀,当年我流落此地时,他就守着城门。我的酒肆是恩人留下的,生于乱世中,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家乡,从记事起,我就拖着一条残腿,残喘颠簸行于世间。
我已忘记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小城,只知道一觉睡醒,恩人将我带入酒肆中,给了我一套干净的衣服,“如果你愿意,就留在此处吧。”恩人是酒肆的掌柜。
我留了下来,我看着房顶瓦片鳞次,我贪图这份可能长存的安定平静。
我的腿决定了我不能做给客人端酒传菜的工作,掌柜的站在柜台后,“从今天起,你跟着我学记账管理。”我点点头,立于掌柜旁边,开始用我从前只远远看过的毛笔竹简。
等到我习惯立于柜台后,能熟练提笔用简时,我见到了他。柜台后的工作单调简单,小城里的生意不咸不淡,无事时,我喜欢观察酒肆中的客人,除了城里见惯的人,经常有提剑带匕的江湖人士聚于酒肆,偶也有穿盔带甲的将领路过此地,带着一大批兵士,他们点不同的酒,举杯推盏端碗中神色各异,疲态兴奋喜悦悲伤尽显于酒肆中。
那日,当我如往常一样抬头望向店中时,一位身着素色长衫的白须老者飘然入店,那老者神情淡然,径自走向店里靠窗的的位置,我看着老者入座,却没想到掌柜的一见老者即上前行礼,老者安坐,并没有还礼,这时,一位身着素白短打的少年进入店中,走向老者,入前,一鞠躬,道了句:师父。少年眉目清秀,长发束于脑后,身材修长,看年龄,和我相差无几。掌柜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少年,老者回首,“聂儿,坐。”少年应答,坐在老者相邻长凳上。掌柜转身走向后室。
我疑惑,这老者是谁,竟能让掌柜恭敬如此?那少年与老者是师徒关系,却能同桌而坐?我疑惑,却也不问,辗转世间多年,为了活下来,我将很多事情看在眼里埋在心中,我深知若一事能为我所知,迟早都会知道。
在我疑惑之时,却见掌柜送上好几坛酒,我认识那装酒的坛,那是好酒,是酒肆里备好的代表各国的酒酿。我曾经问过掌柜,为什么此地小城的酒肆,有各国的酒,掌柜道:你见那入酒肆的商贾,谁不是开口就询是否有故国之酒?我点头,了然。商贾之士遍九州,虽是小城,能带来巨利的依然是商贾。
这师徒?要饮如此多的酒?
伙计递上碎银,我边记账收好,边偷偷望着老者和少年那桌。
“聂儿,倒酒。”老者开口道。声音沉稳有力,虽是指唤,却没有长者的压力。
“是,师父。”少年开口,随手拿起一坛酒,准备往碗里倾倒。
却在倒酒前停了动作,默默地看着桌上几坛酒,似在思考。
“怎么了?”老者询问。
少年不答,如此静默许久,才拱手道:“师父,这酒……”
“你随意吧。”老者淡然应到。
“是。”
少年拆开封坛,将酒倾倒入碗里,动作熟练,而后将碗双手放于老者桌前,坐下。
老者伸出手,却只是捋捋胡须,“聂儿,你尝尝这酒。”
少年似乎顿了一下,而后颔首道是,端起碗,轻抿一口。
老者问:“酒味如何?”
少年答:“清淡带甜。”
老者点头,“下一坛。”
少年道诺。依声而动。
我在柜台后看得疑惑,难道这老者是带少年识酒来了?
我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掌柜,掌柜却一脸平静地同伙计交谈,似是忘掉了被自己恭敬对待的老者。
待我脑中回转多样猜想后,再次望着两人时,才发现少年面前满满一排装着酒的碗,少年的脸,有一丝微红。
这少年,不善饮酒?
“聂儿,这么多种酒,不知你最爱哪一味?”
少年微微低头。
老者抬头,看着少年,“宋酒清淡甘甜,赵酒凛冽,这两种酒,你如何取舍?”
少年沉思片刻,拿出空碗,抬手将两种酒各倒一半于空碗中。
老者沉默地看着少年的动作,半晌,道:“两种味道迥异的酒混杂,或灭两者香气,味不伦不类,或取两者香气,味更精华。难以取舍之时,这不失为一法,不过,人事的取舍可不如辨酒如此简单。”
少年微微埋着头,看着眼前混着宋酒赵酒的碗,良久,端起剩下的半碗赵酒,一口饮尽。
老者神色依然未变,只是道:“聂儿,你自带着买置物回谷吧,我要出一趟远门。”
少年站立起身,两手交握行礼,低头应答。老者兀自起身离开,掌柜立于柜台旁,目送老者,我看着立于桌旁的少年,少年正好转身,掌柜上前,少年行一礼,“劳烦,赵酒两壶。”掌柜转身唤伙计,伙计跟去后室。
我看着少年,正好与少年眼神对上,少年一双眸子清澈,似能倒映万物,我看着那双眼睛,连侧头避开都忘记了。这时掌柜出来,将装好的两壶酒递与少年,少年递上碎银道谢离开。掌柜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,良久走到我身旁。
“他们,是什么人?”我没忍住,问出了心中的疑惑。
“云梦主人,对你我有恩的人。”掌柜淡淡道。
我知道云梦山,小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云梦山。却不知道云梦山还有主人。小城周围村落人家耕种于云梦山麓,伐木于云梦山中,在我的理解里,他们都是云梦山的主人。对我们有恩?我正准备再问,掌柜却离开招待客人去了,我只能压下疑惑,也许有一天答案会自动明了。
再次见到少年是大半年后,彼时是秋季,我刚拾起一片被风吹进柜台上的落叶,抬头,就见少年带着另一位少年进入。少年依然是一身素白短打,手里提着两个大葫芦,另一位少年则着黑色短打,一条赤红发带绑于额前,看起来与白衣少年无差的年龄,耳旁两缕垂下的发丝却带着银色,黑衣少年空手跟在白衣少年身后。
掌柜上前,白衣少年行礼,“劳烦,玄酒。”掌柜点头,将两只葫芦递给伙计,转身招呼两位少年坐下。
白衣少年还没入座,黑衣少年忽然开口:“师哥,这小小酒肆有玄酒?”白衣少年闻声侧望着黑衣少年,我也望着他,黑衣少年脸上并没有蔑视之意,也没有惊异,仿佛刚才那一问只是他随口一句,白衣少年没有作答,倒是掌柜道:“酒肆虽小,却容天下美酒。”话语中透露自豪之感。
“额?那有酌酒吗?”黑衣少年似是故意为难般道。
“小庄……”“酌酒是有,只是……”白衣少年和掌柜同时应声。
“只是?”黑衣少年没有回应唤自己名的白衣少年,反是挑眉望着掌柜。
“这酌酒本是君主所用,小酒肆备有不多,且无人点过此酒。”掌柜平视着黑衣少年,一片淡然。
“小庄。”白衣少年又唤一声,黑衣少年鼻子一哼,与白衣少年相对而坐。我看着他们,视线和黑衣少年对上,少年一双眸子深邃,似是漩涡,能吸进万物。我错开视线。
掌柜正待转身,黑衣少年忽然再次开口:“既然容天下美酒,那,韩酒有么?”
白衣少年抬头,我看不见他的眼神。黑衣少年目光炯炯,回望着白衣少年。
掌柜招来伙计,附身耳语几句。伙计离开,而后提出一坛酒,还有两只碗。
伙计将酒、碗放于桌上,退下。掌柜将白衣少年带的两个大葫芦放在柜台上,盛酒时从壶嘴漏出来的酒,残留的酒香,悠悠飘来。玄酒是诸侯祭祀用的酒。
我偷偷看着两个少年那一桌,黑衣少年正将碗递与嘴边,另一只碗放在桌上,他没有闻酒香也没有轻抿一口,只是仰头一口饮尽碗里的酒,随后看似很重地将酒碗置于桌上,实际上碗与桌相触时并没有发出声音。“啧啧……没想到这小小酒肆,竟真有如此纯正的韩酒。”黑衣少年的表情并没有变化,但是我从他的双眼里看到了一丝柔和。我不知道怎么评价这少年,我对他很有好感,和初见白衣少年一样。
我们年纪相仿。
我有点羡慕他们。
“师哥,你笑什么?”正当我收好伙计递过来的碎银时,黑衣少年边拿起酒坛倒酒边问。
“小庄,这间酒肆所供的各国之酒,都是在当地酿好辗转运装至此地的。”
“哦?如此,店家岂不亏损?”
我看了看立于我身边的掌柜,依旧挂着浅笑的脸,依旧有每一位进店的人都能看到的尊敬,却没有我在很多店家前都看见过那种谄媚。
“小庄,下山之前师父递与我的东西你看见了吧?”
黑衣少年直直看着与他对坐的人,嘴里嘟囔了一句,“师哥所剩的钱不会连一坛韩酒都付不起了吧?”
白衣少年略微摇摇头,黑衣少年嘴角微扬,“那师哥就不要说这些钱财之事了,尝尝韩国的酒吧。”我看着黑衣少年,他将空碗倒满酒,随后将碗推至白衣少年身前,我收回偷看的视线,黑衣少年的笑,太过好看。
白衣少年只是饮完碗里的酒,再没有倒第二碗,坛里剩下的酒悉数进了黑衣少年嘴里。等到酒肆里的客人换了几批,秋风带着黄昏的凉意吹进柜台里时,白衣少年来到了柜台前,我抬头望着他,他朝掌柜行了一礼,而后将一个布袋递给掌柜,掌柜伸手接下,将两个大葫芦往柜台前推了推,白衣少年拿起两个大葫芦,道了谢,返回到黑衣少年身旁,“小庄,走吧,我们该回去了。”
黑衣少年一只手摩挲着碗边,“师哥,你觉得韩酒如何?”
白衣少年微微低着头,望着黑衣少年,我看不见他的表情,他的声音平淡和稳,好似真的在评价韩酒:“甘甜,却带着一丝凛冽。”
“呵,师哥这一句话就将一国的代表物定了性。”
“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感受。小庄,我并没有资格来为某一物定性。走吧,回去了。”白衣少年将一个葫芦放在桌上,转身朝店门走去。我看着白衣少年的背影,黑衣少年依旧坐在桌边,直到白衣少年的身影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,黑衣少年才起身,他一只手提起桌上的葫芦,短短几秒的时间,他追上了白衣少年,两人一起消失在我的视线里。
我听见身边掌柜轻轻地叹息声,说是叹息,似乎更像是重重出了口气,但是我知道那是叹息,我偏过头,看见掌柜望着店门外两位少年离去的地方。
自那以后,我经常见到两位少年,他们常常隔一月半左右来酒肆中,白衣少年不常饮酒,黑衣少年则自饮一坛,只是,每一次他都倒出一碗推至白衣少年身前,白衣少年饮完那一碗酒后总是侧头看着窗外,两人偶尔说几句话。
我一直期盼白衣少年点一坛赵酒,我记得第一次见白衣少年的每一个场景,他在白须老者面前选了赵酒,离开时带走了两壶赵酒,可是,我再没有看见他在酒肆中点过赵酒,也没见他打过赵酒。
我想看两人对饮的场景。
秋去春来,暑气也渐失,我再次在柜台上拾起一片落叶时,白衣少年带着另一位少年进了酒肆。那位少年浓眉大眼,穿着杏黄衣衫,看起来,他比白衣少年年长两三岁。他跟在白衣少年身后,嘴里不断说着什么,大大的眼睛里带着和年龄不和的活泼,我看着前后走到熟悉位置的两位少年,杏黄衣衫的少年坐在白衣少年身边,高高扎起的萝卜叶似的头发,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摇晃。我看着白衣少年的侧脸,他的对面,是空位置。
“阿聂,就是这儿能喝到燕国的酒?”
白衣少年侧头看了看刚刚走到两人桌边的掌柜,站起来微微行礼,“劳烦,一坛燕酒。”掌柜点头进了后室。
“阿聂,你喝过燕国的酒么?”杏黄衣衫的少年声音带着热情,站在柜台后的我都能感受到,是不容让人拒绝的温度。
白衣少年摇摇头,停了会儿道:“小庄说过燕国的酒太过炙烈。”
“燕酒虽炙烈,却是好酒。阿聂,你应该试试。”
白衣少年微微偏头看着坐在身边的少年,“你,为什么不喜欢卫国的酒?”
“阿聂不知道卫国无酒?”少年的声音依旧带着俏音,白衣少年听见这话后眼神微变,正欲开口,我看见一道黑影进了店门,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声音:“师哥真是狡猾,带了朋友来喝酒,却将师弟丢在谷中陪半天不落一子的师父下棋。”
“小庄?”白衣少年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,随后他微低了头。
“师哥,你还笑?”黑衣少年带着抱怨的声音,充满了委屈。
“抱歉,小庄,我和荆卿约好的,前几日我告诉过你。”
黑衣少年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杏黄衣衫的少年,轻哼一声,伙计把燕酒放在三人的桌上,黑衣少年道:“来坛韩酒。”
“诶?庄兄喜欢韩酒?你为什么不喜欢燕酒啊?……难道,阿聂,你,也喜欢喝韩酒?”
“燕国的酒有什么好喝的,炙烈无骨。”“不喜欢。”黑衣少年和白衣少年同时回答。只是黑衣少年的口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屑,刚说完就被杏黄衣衫的少年否定了:“燕酒可不是炙烈无骨,燕酒的骨已经和它的炙烈相融,唉,可惜了,庄兄,你是感受不到燕酒的精髓了。来,阿聂,你尝尝。”
少年将酒碗推到白衣少年身前,
白衣少年抬手端起碗饮尽碗里的酒,另外两位少年看着他,“怎么样,阿聂?”
“这酒,太烈。”
“哈哈,烈酒喝起来才有味。男子汉就得喝烈酒。”杏黄衣衫的少年看起来很高兴,提起酒坛直接大饮。
黑衣少年依旧将一碗酒推至白衣少年身前。
杏黄衣衫的少年看似很擅长喝酒,可半坛酒下肚后,整个人却有了醉意。“阿聂,庄兄,我给你们唱歌听。”说完,一只手轻扣在桌面上,随后轻击桌面:“静女其姝,俟我于城隅,爱而不见,搔首踟蹰。静女其娈……”少年的声音含着醉意,酒肆里的客人纷纷回首,却没人出口制止。
我曾经听过这首歌,在一个短暂的停留之地,是一个小村落。听到这首歌的第二天,全村的青少年都被里长聚集在一起,第三天,他们背着简单的行囊,离开了村落,那一天,我听到了很多哭泣之声。村口大树边,有年轻的女子默默呜咽。我悄悄离开了那个村落,跟在青年们的后面,没到半柱香的功夫,我已经见不到他们的背影。
“嘿嘿,阿聂,庄兄,你们知道吗?我见过一个这个世上最美的女子。……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,你们知道她叫什么吗?……”
“荆卿,你喝醉了。”
“嘿嘿,你们猜猜……猜到了,我请你们喝酒……”杏黄衣衫的少年,真的醉了。
“荆卿,你……”
“师哥,你别管他。”黑衣少年抬头望着白衣少年,“自愿买醉的人就让他醉好了。为了一个女人……”
“我才没为女人买醉呢。”少年的声音蓦然变大,引得酒肆众人再次抬头望他。
“哦?那你现在在想什么?”黑衣少年挑眉看着桌侧的少年,一脸戏谑。
“小庄……”白衣少年唤道,却在黑衣少年投过去的目光下,止了口。
“嗯,我在想一位叫丽姬的少女。她是我……诶?不是不是,我没有想……”
黑衣少年微扬着嘴角,冲他对面的少年笑。
三位少年离开的时候,杏黄衣衫的少年摇摇晃晃,站得不稳。桌上放着好几个酒坛,那坛没喝完的是赵酒,是白衣少年最后点的。
“阿聂,你不爱韩酒,也不喜欢燕酒,那你喜欢什么?”杏黄衣衫少年的声音半醉半醒,一只手撑着脑袋,边说话头边微微摆动。
“赵酒,吧。”
“赵酒?我还没有喝过。”杏黄衣衫的少年唤伙计,要了一坛赵酒。
“师哥,你泡的那坛药酒,原酒就是赵酒吧。”黑衣少年看着杏黄衣衫的少年倒酒的动作,把面前的空坛推到一边。
杏黄衣衫的少年伸手拿起黑衣少年喝酒的碗,将赵酒倒入他的碗中,随后给白衣少年也斟一碗,“来,庄兄,我们一起尝尝阿聂钟意的酒。”说完,仰头一饮,“哈,这酒,和阿聂你不太像,凛冽感太重,反而和庄兄很配。”
“哦?那荆轲荆少侠,你认为什么酒和我师哥相配呢。”黑衣少年将酒碗放于桌上。
“嗯……”杏黄衣衫的少年,伸出手指,指着坛上贴着韩字的酒坛,“那个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头直直垂向桌面,砰的一声,额头和桌面相撞发出的声音,吓住了邻桌的老汉。
白衣少年偏着头,无奈地看着头伏在桌上的人,黑衣少年笑得明朗,“师哥,天色晚了,还不回谷么?”
白衣少年点点头,伸手推伏在桌上的人,黑衣少年抬手握住了白衣少年的手,随即不怀好意地笑,站起来,从杏黄少年身侧拿起一个布袋,走到柜台前结了账。
我看着三个少年离去的背影,杏黄色的背影晃晃悠悠,伸手揽黑衣少年的肩,被躲开后,又去拽白衣少年的衣服,“阿聂,你喜欢筑,我认识一位擅长击筑的人,以后介绍你们认识啊……庄兄,回去后我们比试吧……诶,慢点啊,庄兄……”杏黄衣衫少年的声音很远都能听见,我转头看立于我身边的掌柜,掌柜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,道:“算算今天的账吧,天快黑了,可以打烊了。”我点点头。
那个冬天下了好几场大雪,白日里酒肆的门都紧紧关住,抵挡从外飘来的寒风和雪粒。白衣少年和黑衣少年来买酒的日子间隔越来越大,春天快来时,来买酒的人变成了白衣少年一人。有一日,买酒后他没有立即走开,要了一小坛小城里酿的土酒,坐在原来的位置上,独自饮尽。少年比两年前我初见他时挺拔了不少。少年已成长为青年。
掌柜的身体越来越差,酒肆的大部分营生我都开始接手。我问掌柜为什么要把这间酒肆交给我,我的腿……掌柜看着我,什么都没有说。
掌柜教会我酿土酒的那天,距离我上一次看见白衣少年已过几月,而距离上一次看见黑衣少年,已近整年。我站在柜台后,手上还存留着酒曲的味道。我低着头,看伙计新买回来的竹简。一个人立于柜台前,我抬头,看见了熟悉的面孔,依然俊朗的面容,一双眼眸却愈发冰冷,最让我惊讶的是,已长为青年的人那本只有鬓角为银色的头发,如今已是全白,我与他双目相对,他冰冷的眼眸中,有我看不出来的神情,“来一坛赵酒。”青年说完,转身走到靠窗的桌旁,着黑色华贵衣物的青年,身形修长挺拔,青年把剑放在桌上,剑很宽,剑鞘和桌面相碰,发出声音。
那一日,直到天黑,小城城门已关后,青年才起身离开。
小城里的县官更换了几人后,我娶亲了。我迎娶的姑娘是云梦山麓村子的农家女,掌柜帮我找的媒人,我起先不答应,我的腿,总让我对姑娘有愧疚之情。掌柜告诉我,姑娘家只剩她一人了,我虽为酒肆之人,身份不高,但至少能给姑娘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。我答应了,就像我当初贪图安定平静留在酒肆中一样,我也渴望能得到家庭带给我的温暖。
黑衣青年要的赵酒没有喝完,伙计拎着酒坛和碗路过柜台,我听见了液体和坛子碰撞的声音。我喊住伙计,把碗放在柜台上,把剩下的酒倒进碗里,不多不少,刚好一碗。我抬头,望着靠窗的那张桌子,那儿,空无一人。
我和我的妻儿,跪在榻前送走了掌柜。头天晚上,掌柜告诉了我很多事,我知道了云梦山的主人,知道了鬼谷这个地方,知道了这个酒肆的故事。
我不知道鬼谷子是什么样的身份,但是,从掌柜告诉我的那些事中,我知道鬼谷这个地方有他的厉害之处,我能猜到那两位少年有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。
好几个冬去春来,寒来暑往,我的儿女也已能识得几字。
除了小城里那几位常客,酒肆里的客人换了一批又一批,酒肆里的酒坛上再不见“韩”“赵”“燕”等字,送酒来的人给它们起了不同的名字,那些名或俗或雅,被我用木牍写着,挂在酒肆的墙上。
再次见到他们,又是一个秋季。
依然是一黑一白,只是,少年成为青年,如今已为中年。两人并排走入店里,我看着并肩立于店门前的两人,停笔放笔之间,听见熟悉的声调:“师哥,你没想到这个酒肆还存于这里吧……”
“小庄,我知道这个酒肆的事情。”
我抬头,靠窗位置的桌边,两人相对而坐。我上前,微微躬身行礼,“酒肆是鬼谷的所有物,天下的美酒,能聚于此小酒肆,是因为鬼谷。”掌柜的话语落于我耳中。
伙计送来了两坛酒,我回到柜台边。
“师哥,你的伤病还没好,这酒凛冽,你……”
“小庄,我不喝。”
“嗯。”
“师哥,家中那坛药酒还在。”
“……这么多年,药效早失了吧。”
“我把它放在冰泉之下的污泥之中。”
“……小庄,那只是一坛药酒。”
“嗯,我知道……当年我从韩国回到鬼谷时,只找到了那坛药酒。”
我收过伙计递过来的碎银,提笔记了账。停笔抬首间,窗外的光线,桌边的一黑一白,恍惚中,时间似乎已停止。而我和他们都还是当年的少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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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2016年的情人节文(╮(╯▽╰)╭
还有2016年的元旦文和春节文,慢慢补(-_-|||
前半部分是2月15号写的,中间是2月末写的,最后是今晚写的,完全没在一条思考线上(╮(╯_╰)╭